花非花の浮生夢事-浮城幽夢

“花非花，霧非霧，夜半來，天明去，來如春夢幾多時？去似朝云無覓處。“每每提起霧，我總會憶起白樂天的這首《花非花》，不同於他其他的作品，這首詩朦朧而哀艷，只寥寥幾筆，便勾勒出心中的惆悵與無力，這些苦痛有若青衫上的墨點，即使歲月漫漫已千載，即使它已經隱去了觸目的玄色，但那殘餘的色彩已成為心底一羽褐色的蝶，日夜不息地囓噬，淒聲放歌。那麼，縱使我們再拼命去遺忘，生命的底色已是一片死寂的荒涼。紀伯倫說：“忘記是自由的一種形式。”只是，當憂鬱已經溶入血液，變作無法逃避的現實，遺忘是否真的可以抵擋些什麼？還是只是自欺欺人的藉口？人生是一幕永遠的悲劇，因為悲傷是貫穿始終的線索，而我們，是其中的主角或配角，想走出命運控制的領域，卻走近它安排的戰局；沒有堅強的防備，亦沒有後路可以退；想逃離這塵世佈下的陷阱，卻陷入另一個困境，我們沒有決定輸贏的權利，也沒有逃脫的幸運。這如棋局般的人生，是何其可笑又可悲呢！我們如誤入迷宮的行者，狂奔著尋找出口的方向，天真地以為會有擺脫桎梏的那一日。是否是因為歲月厚重的迷霧隱去了我們僅存的一絲清醒，讓我們看不到命運——這操縱者，看不到陰謀進行時，一點點接近高潮之際，它勝利的笑容，那樣詭異而刺骨，得意的神情像是贏了遊戲的孩童，卻邪惡而陰暗。命運，它舉手無回從不猶豫，我們受控其中，來回全不由自己，是絕望的傀儡，終於在死亡將至的一刻完全放棄要抵抗的念頭，似乎，得了救贖，在末日窮途。

似花似霧，非花非霧。生命中有很多東西都是這般令人捉摸不透的，例如：未來的走向，人生的悲歡離合的際遇，莫名的或喜或悲的心潮洶湧，這一切一如淡月疏櫺間突然興起的風，或許平淡，卻因為來得突然使我們猝然昏厥，而又會於下一刻被月光的冷眼注視激醒。

花與霧，亦是我們生命中最珍視，最絢爛卻無法長存的幾季煙花，也許不及日輝星華，山水昂揚，但有風曳浮萍的雅緻，已足夠令人如痴如醉。只是，只是綻放永遠只是一瞬的存在，逝去之後注定是黯然，定然是銷魂。

霧，亦像淚眼朦朧的老者，哽咽著回憶往昔韶光，起承轉合，由華年的策馬瀟瀟踏月行，到暮年子夜深院聽寒蟬，若杜鵑啼血，如泣如訴。思憶終止，才發現自己已是淚雨滂沱，才發現除了追憶，自己已一無所有。

瞬息浮生，浮生若夢。人的一生有若朝暮，朝為生，暮為逝，橫亙於其中的，是我們一世愛恨悲喜的交集。晨霧瀰漫，一切還只是混沌未明的迷夢，我們還不識愁滋味，快樂還那般明澈純粹。暮靄氤氳，光明退去，生命有若沙粒，自指縫間急速流逝，最後的時刻，霧終於抽絲剝繭般消散，而生命亦是步至了終點。

霧裡看花，水中望月，也許看不真切，但卻是最完美的守望的距離。因為這樣的距離，我們不會聽到誓言聲聲後的謊言凜骨，不會看到燦爛笑顏後的糾結猙獰，不會看到盛大華麗背後的不堪一擊，不會於紅塵之間起伏飄忽不定，痛苦一世。

這樣的守望，不是怯懦的表現。只是，生活的浪潮太過洶湧，一浪一浪，漸次滔天，我們無力抵抗，只有選擇逃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