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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名: 林百里：像烏龜慢爬還是會到終點
作者: 健康張	日期: 2010.08.28　　天氣: 　心情:

林百里：像烏龜慢爬還是會到終點

■撰文：林宏文、徐仁全

source 商週

面對外界擔心廣達集團的地位從一哥落居老三的窘境，林百里很有自信地說：「今年筆記型電腦產業成長率是二五％，但廣達成長到五○％，占全球三分之一的市場。」即使像烏龜般慢慢地爬，終有到達終點的一刻。

桃園林口華亞科技園區內，一座耗資新台幣六十多億元的龐大建築物巍然佇立，在蔚藍的晴空中閃閃發亮，這是廣達董事長林百里努力建構的「廣達未來城」，一個可以容納七千名研發人員，具體實現他對下個三十年電腦工業新夢想的地方。

半年來沒有接受媒體訪問的林百里，這次接受了《今周刊》的獨家專訪。面對外界擔心廣達集團從一哥落居老三的窘境時，林百里很有自信地說：「今年筆記型電腦產業成長率是二五％，但廣達可以成長五○％，出貨量達到一八○○萬台到二○○○萬台，占全球三分之一的市場。」已做到筆記型電腦龍頭的廣達，還能維持高於全球平均成長率一倍的擴張腳步，確實令人訝異。

談到競爭對手，尤其是鴻海董事長郭台銘打算切入筆記型電腦產業，他說廣達的規模已如此大，任何人要趕上來都很難，就像友達在液晶面板業也很強，鴻海不見得在每個地方都有優勢。

至於被問到何時退休的問題，林百里說，王永慶八十九歲還在工作，他也是一直很樂愛工作，而且是為了興趣、使命或理想在做事，「我的身體還很好，如果身體允許，我會一直做下去，不會以年歲作為退休的時限，哪一天我的理想實現了，才會真的從工作上退下來。」

望著即將完工的廣達研發總部，林百里興奮地說，廣達贊助美國麻省理工學院（MIT）二千萬美元的資金，希望能夠研究出未來電腦到底是何種面貌，他希望避免像RCA或勝家縫紉機這種最後淪為敗亡的例子。「廣達的命脈在創新研發，未來唯有努力投入，廣達才能像烏龜一樣活得長久。」

套著一襲白色工作服，與平常穿著極有品味的林百里截然不同，但談起話來依然是憂國憂民，對時下的現金卡及政治風氣都感到痛心失望。以下是林百里接受《今周刊》專訪的摘要︰

■面對‧競爭力的下降：廣達成長到五○％，占全球三分之一的市場

《今周刊》問（以下簡稱問）：廣達在電子五哥的排名從第一掉到第三，競爭力似乎出現問題，你怎麼看呢？

林百里答（以下簡稱答）：廣達今年的表現仍然傑出，在筆記型電腦出貨量上，今年可衝到一八○○萬至二○○○萬台間，較去年成長五○％以上。全球每三台筆記型電腦中就有一台是廣達製造的，廣達仍是筆記型電腦全球最大製造廠。

這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，因為產業的成長率不過二五％，但我們比整體產業的成長率又高一倍，其中的努力外界不容易看到。這樣的成績要在資源不多、國際地位不足的台灣創造出一片天，真得很不容易。

我不認為自己是很好的商人或企業家，我自認從頭到尾都是一位工程師，或是一位工業家，為了使命去完成一件事，做好一個技術。雖然我的企業短期內表現也許不是最好，但我希望它長期來看是最好的，而且是對國家有最好幫助，這樣就夠了。

一般人可能看股價高，認為那就是股王。但看股價是不對的，應該看的是市場價值，所以台積電才是股王。廣達也被叫過股王，但當股王是不舒服的，我不會再想多賺一點錢，但只要對國家好的事，我就會努力去做。

問：廣達目前的兩岸布局為何？何時能發揮綜效？

答：廣達在二○○○年布局中國大陸，把製造移往上海松江，留下研發在台灣，重要的關鍵零組件，如TFT面板也還留在台灣，這就是深耕台灣的作法。我在二○○○年「經發會」中提出不僅要根留台灣，還要深耕台灣，全球布局，就是這個道理。

你看，這些園區（註：他指著廣達在上海松江廠的廠區圖）的優勢在台灣找不到，這樣的規畫就是要做長久經營的打算。廣達在此園區占地六十三萬平方公尺，共規畫了十座廠，其中有三座生產筆記型電腦，每座每個月可產出一百萬台。最強的是，由於TFT後段模組廠就設在旁邊，作業員只要用手推車，就可以把面板送到隔壁電腦組裝廠，省下每組一美元的防塵封套費用，如果是二百萬台，就省下二百萬美元，一個月就省下六、七千萬新台幣，這才是驚人的地方，也是廣達贏競爭對手的地方。

■面對‧廣達的優勢：台灣不能再做 me too 了，台灣要的是「創新」

問：廣達花六十億元興建研發大樓，為何花如此大筆錢投資在研發上？

答：台灣現在不缺製造能力，也不缺設計能力，卻最缺乏創新能力。我過去做了兩件重要的事——計算機及筆記型電腦，都做到全世界第一大，現在我要來做創新的事，台灣不能再做me too（老二）了，trend setting（尋找趨勢）比較重要。

像iPod（指蘋果推出的MP3）也不是什麼big deal（大不了的事），Xbox（指微軟的遊戲機）也不是什麼big deal的東西，但卻能引起風潮，這就是創新形成的綜效。廣達一開始是創新的公司，上市時還有二○％的毛利率，但後來產業成熟了，變成代工公司，競爭激烈使毛利下滑，但我們有競爭力，幾乎全球從A到T字頭的品牌大廠，都是我們的客戶，這就是我們的競爭力所在。現在廣達淞江廠要做代工，但台灣要做創新研發。

即將在九月啟用的廣達研發總部，將會是廣達很重要的成長動力。我們規畫了六個研發室，針對先進技術（advanced）、企業用戶（corporated）、經營單位（businessunits）、未來電腦（future PC）、多媒體（media）及無線網路（wirelessresearch）等產品線做研發。

更重要的是加入人文、藝術的因素在裡面，希望工程師不僅是研發而已，更能有品味在其中。

例如，我們有可容納六百人的演藝廳，也有陳列歷史上重大科技發明產品的博物館，也設置科技管理學院，更有人文圖書館及未來世界等展場，讓各個單位都可以展示，並且也會開放給一般人參觀。這麼做，是希望工程師不僅單做理工方面的思考，更能加入人文、藝術層次，如此設計出來的產品才更有意義，更符合人性。

創新來自於品味，有品味才有創新。如果是一個做黑手的工人，你要求他創新，可能很難。但有品味的工程師，就能創造出有品味的產品，才有價值。因為創新的原動力是對現況的不滿足，如此才有動機去追求品味，創新也就跑出來了。

問：為什麼你那麼看重創新？創新如何落實在廣達的營收及獲利表現上？

答：未來的電腦是虛擬的，你看科幻片裡面，是沒有人帶電腦出門的，都把電腦放在某處，只要連線就可讀取資料。電腦會變成無形，但又在any place（任何地方）、any media（任何介面）中可隨取隨用。就像以前人使用錢櫃、保險箱，但現在已沒有人用這些東西，都把錢存在銀行，透過存摺或金融卡存取，形式完全改變了。我相信未來電腦也會改變。

要留意的是，產品形式改變有時會引起革命，讓某些公司就此消失。例如RCA（美商無線電公司），本來在台灣是很大的公司，但後來不見了。還有一家勝家縫紉機（Singer），也因消費者大多採買成衣而發展受阻，影響甚鉅。很多技術的演進（evolution）關聯到產業發展，甚至企業存亡，因此廣達要很小心電腦未來發展，最好能主導未來電腦趨勢，就不會被淘汰。

問：廣達生產筆記型電腦為大宗，未來電腦如果虛擬化了，你會如何因應？

答：一九四八年第一台電腦誕生，到了一九七九年，第一台個人電腦蘋果二號出現了，中間隔了三十年，到了二○○八年，又是三十年，如今電腦已變得更小，未來到底會有什麼東西被發明出來，這是我最關心的事。廣達因應未來電腦變革，決定五年投入二千萬美元，與世界第一的麻省理工學院合作，並結合國立台灣大學的研發資源，希望找出下一代資訊產品，再創一次資訊革命。

其實，計算機的發明就是數位時代的開始，後來我創了廣達，實現了筆記型電腦普及化的夢想，也帶動台灣筆記型電腦產業世界第一的佳績。但往後看，下一個產品是什麼？要預先做準備。這是要去思考的，不能就認為廣達有現在的成績就夠了。

像我們與MIT、台大的結合，這是花錢也買不到的，特別是台灣人才很難找，看重的又是股票。但我要做的是創造領導趨勢潮流的產品，要扮演trend setting的角色。雖然三、五年可能還看不到這種東西是什麼，也不一定會發展出來，但這是個vision（願景），要往這方向去走。如果能成功的話，台灣就不再只是代工而已，這工作我若不做，也沒人要做。

面對．競爭敵手：只要強化自己的優勢，就不怕別人進來

問：鴻海介入筆記型電腦愈來愈深，你如何看待郭台銘的競爭？之前聽說你們之間有默契，鴻海五年內不會介入筆記型電腦？

答：鴻海有沒有介入我不評論，好像在一九九九年就曾傳聞，至今仍不明確。筆記型電腦是集大量的技術而成的，不是說做就可做，沒那麼容易進來的。倒也沒有默契不默契的問題，而是分工的問題。分工對大家都有好處，因各有各的優勢，各有不同的文化。按著各家的優勢去發展是比較合理的，我們會顧好本分，只要強化自己的優勢，就不怕別人進來。鴻海有其長處及優勢，也知道每個產業都進入得很早，不一定會占到便宜，像友達已是台灣第一大面板製造廠，別人也不容易撼動它的地位。

問：台灣廠商似乎常是相互競爭殺價，結果大家都過得很辛苦，有解決的辦法嗎？

答：還是要往創新研發的路走。如果是加工廠，那麼十家，二十家沒關係；但如果是創新型的企業，恐怕只要一家就夠了，因為一家夠大的創新型企業，其發揮出來的能量恐怕超過十家、二十家的加工廠。

就像有人是鴻海，有人是藍海（註：指最近出版的新書《藍海策略》，強調企業要重視價值的重塑和創新，而不偏執於技術創新或是突破性科技發展），鴻海是降低成本，但我們追求的是價值的創造。

恐龍如果把周圍的食物都吃光了，最後沒有別人，留下的只有自己，也會因為沒有食物而死亡。你們不要誤會，我不是在說郭台銘哦！（眾人大笑）我說的只是一種情況、現象。

■面對‧退休的規畫：我會為了理想做下去。像王永慶八十九歲還在工作

問：工作至今最大的感想為何？有無退休規畫？

答：一路走來都因使命感的驅使，不斷往vision及理想而努力前進，我非常樂在其中。現在的願望是開發下一代電腦，讓很多老年人或低收入者使用，不再只是少數人或有錢人才能用電腦，這是我的理想，似乎有點像溫世仁的想法。

我不會以年齡作為退休的考量依據。如果我是為了賺錢，那現在就不用那麼辛苦了。我的身體還不錯，我會為了理想一直做下去。像王永慶身子還很好，八十九歲還在工作，如果我的身體允許，我也會一直做下去。哪一天我理想達成了，我就退休，這是

我的原則。公司有很多幹部認同我這個理念，都表示願意與我同進退。我說好，大家一起努力。

中國文化比較看重精神領袖，倒不是一輩子待在公司，而是精神思想不會因人離開而變質。我長期觀察日本的Panasonic（松下）公司，其社長松下幸之助就曾說過，他年輕時是帶著同仁去打仗，中年後是跟著同仁一起打仗，老了則是在背後支援同仁打仗，這就是松下厲害的地方，至今這家公司仍保有他的思想與哲學，很多產品都是開放出來，讓大家一起共享，包容性很大，其他公司就不見得有這樣的精神。

問：過去有人說，你的創業過程很像比爾蓋茲，未來會不會你也像他一樣，當個總工程師或軟體總技術長的角色？

答：即使是比爾蓋茲（Bill Gates）也沒有真的卸下公司執行長，只是法律上他沒有責任，但很多公文與計畫，還是要經過比爾蓋茲點頭簽名了才算數，沒有真的退下來。像戴爾電腦（Dell）的戴爾也一樣，什麼事情都是他說了算，連一美元都要來跟我們砍。

問：如果選擇接班人，須具備哪些特質與能力？

答：接班人要跟我有相同的理想，要有商業頭腦，更要有健康的身體，這樣才能work for long term。像我是烏龜，一步步往前走，終會到達目的地。

廣達人的生活要有三個Η，就是健康（health）、快樂（happy）與希望（hope），三者兼具才是一位完整的廣達人。

如果是平凡人，只有傳宗接代的任務；不平凡的人是要承先啟後、傳承創新。廣達人應是不平凡人，要以此自許。

問：談談來台灣第三十九年的感想？回到從前，還會做此決定嗎？

答：我在上海出生，一歲多就遷移到香港，在香港住了十六年，算是啟蒙的地方。隨後來台灣讀書、工作，一待就待了三十九年，這裡是我創業學習的地方，我十分珍惜。

當初讀完大學沒回香港的原因，就是看到李國鼎、孫運璿等經濟官員提出十大建設、科學園區等重大經建藍圖，認為台灣未來很有希望，比起香港只是殖民地來說，台灣人更有朝氣與理想，很多同學就這樣留下來，事後也證明這是條對的路，不後悔。

問：現在台灣似乎出現一些問題，你可以給年輕人哪些建議？作為他們工作準則與人生方向。

答：的確。現在的環境對三十歲的年輕人來說是最嚴苛的考驗。因為台灣競爭力正在下降、國家定位又不清楚、社會價值觀也變得模糊，讓年輕人身處此世代變得十分艱困。

我認為，年輕人不要一味追求金錢，也不要盲目地崇拜企業家，企業家不是萬能的，也不是最好的學習模範；倒是一些文化工作者、思想家，更值得年輕人去學習。

社會文化是一種競爭力的表現，如中國及印度，有深厚的歷史文化，反映在經濟上就是一種實力，也許中國及印度還不是非常強大，但實力與潛力已不容忽視，未來就會顯現出來，這就是文化顯現出來的功力，也是我希望年輕人能多看重的地方。

■面對‧廣達的下一步：把研發價值做出來，也是一種品牌優勢，無人取代

問：有人提出代工的下一步是品牌，廣達是否會介入品牌市場？

答：廣達看重的是「價值」，把研發價值做出來，也是一種品牌優勢，無人能取代。而賣產品就交給客戶去做就可以了，不必自己去做。台灣做品牌很辛苦，除非有創新技術。品牌如果沒有技術，也是空的，要有技術，品牌才會發酵。

就如Nokia（諾基亞）前身只是公司的一個小部門，因掌握關鍵通訊技術，獨立為Nokia發展出通訊品牌，成為世界第一。蘋果電腦也是一樣，有創新技術，也能發展不錯品牌知名度。廣達不會發展品牌，藉著客戶去賣電腦，廣達也有一樣的品牌優勢了。

問：廣達手機部門何時會有表現？

答：我已經親自監督手機部門，希望很快會有成果。不過，我們比較晚進入手機領域，自然會慢一些，但給些時間，就會有成績出現。競爭不是用錢堆出來的，要花些功夫去努力，才會有成果。

問：廣輝會如何發展？未來會不會有購併情況？

答：廣輝已漸漸上來了，我派總經理梁次震去，現在慢慢進步中。至於會不會購併別人，那要等待時機，這是可遇不可求的。何時我也不知道，但為了規模經濟，有機會仍會朝此方向發展。因為現在二線廠商不易生存，經營很辛苦，只有一線大廠才能賺錢，這跟筆記型電腦很像。

■林百里的憂慮：年輕人的價值觀被扭曲了

在這次的訪談中，林百里依然表現出他憂國憂民的姿態，例如，在廣達研究院裡面，他特別請前故宮博物院的院長秦孝儀，書寫文天祥的〈正氣歌〉全文，篇幅占研究院一整面牆，希望廣達員工能夠欣賞中國的固有文化。

還有像現在非常流行的現金卡，林百里更是覺得不可思議。「這是教人把未來的錢先花光，嚴重侵蝕了年輕人的價值觀，是殘害年輕人的作法。」林百里說，他常遇到銀行的人，每次都臭罵他們，希望銀行能少推這種金融商品。

林百里說，他以前也貸款過，剛創業時向銀行借了10萬元，但因有利息壓力，一有錢就趕快把它還掉。不像現在的現金卡好像把貸款說得很輕鬆，什麼「借錢、免慮」（註，指George & Mary）這種口號都出籠了。

林百里也抨擊現在的政治風氣，以前講三民主義，但現在的民主好像只有選票，甚至變成只講選票、股票及鈔票的「三票主義」，價值觀完全被扭曲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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